凸凹:鸡兔之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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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居的单元楼,有许多人家发达了,搬到更好的小区,因而就住进来一些新的成员:有外地打工者,还有山里的农民。
一位住一楼的农民,在自家阳台的荫蔽处建一鸡埘,养母鸡两只,家兔一对。在山里,鸡兔是不同笼的,但到了楼宇之后,因无隙地,也只好随遇而安。它们处得很好,各自行止,互不打扰,就像这里的居民,虽同楼而栖,却像陌生人,兀自生息,不相往来。
小兔好养,城镇的菜叶子总是多的,如果主人能放下身价,邻人遗弃的,也能捡回来,即便不储备,也不至于饿。母鸡更好养,粗粮身贱,花有限的钱就能从农贸市场买回旬月所需。那母鸡的叫声能勾引童年的记忆,所以特感亲切。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家的小杂粮拿给这家居民,他们也不推辞,只是从此亲热起来,喜欢唠几句家常。鸡似乎比人懂得感恩,因为吃得好,就拼命给人下蛋,一只母鸡,有时一天里会给主人下两枚鸡蛋,最后那枚蛋,竟往往还带着缕缕血丝。
只不过,小区的管理者前来干预,说这是楼宇,不可饲养,既扰民,又污环境,不仅要拆除,还要接受罚款。鸡兔的主人很委屈,找我求助。因为我是区里的干部,说出的话,能占位置。小区居委会的主任,正是我的一个酒友,我对他说,鸡兔安静,并不扰民,即便是母鸡时有咯咯声,也是喜人语调,让人热爱生活。至于饲养带来的粪便,可令主人勤于打扫,环境之污也会迎刃而解。他说,我倒无妨,就怕居民不允,若众人皆怒,会成为事件。我说,这你也不要担心,因为这栋楼房的居民成分我了解,除新搬来的住户,老住户基本上是离退休机关干部,尚在职者唯我一人。新住户都是草民,他们疲于为生计奔波,不会计较细节;会计较的,主要是这些干部,但这些干部我都熟,他们不会更多地反对,因为去职的干部都比较隐忍,身上的浮火已渐渐熄灭,与一般百姓日渐趋同。他说,既然这样,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我说,这就对了。在我的观念里,自我意识太强,喜欢多事的人,多是权贵,而这是个平民小区,居民多自卑、悯人,不会鸡蛋里挑骨头,更不会节外生枝。
于是,鸡兔无恙,得以平安生存。
但是,小区的居民生活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以前甬道冷清,很少见到人影,而现在我每一下班归来,都能看到鸡兔的笼旁总有数人簇拥,他们有说有笑,不是品评小兔的长相,就是夸赞母鸡的产蛋之勤,都觉得鸡兔给他们带来生气与乐趣,让他们又见到土地上的生活。
由于鸡兔,居民有了自然的来往,陌生的人们也渐渐相识,再见面,都能礼貌客气地打招呼,小区多了人声与人气。
更可喜的是,居民多了对鸡兔的牵挂,好像鸡兔活得好不好,都跟他们每个人有关。于是,他们主动把多余的米谷和菜叶拿给鸡兔的主人;到河畔遛弯儿,也留心柳树的新芽和可食用的野菜,适时地采回来,也交给鸡兔的主人。有时鸡兔生病,许多居民不仅问询,还拿出医治的建议,甚至从动物医院买回相关的药剂,殷切地叮嘱鸡兔服下。鸡兔虽然不是人,却比人更牵动人的情怀,大家关切在一起,彼此都亲近了。同时,这情景还大有深意,起初的鸡兔,属于“私人饲养”,到了后来,就变成了“公共饲养”,虽然鸡兔不为自己所有,却比实际的拥有,更具有“拥有”意识——凡俗的小区,居然很有哲学韵味。
由鸡兔的启示,这之后,一个小区的居民,竟有了多余的心思,不仅居住,还要居住得符合自己的心意。纷纷找我,说:我喜栽桑,能否栽桑存茧?我喜植杏,能否杏挂东南枝?我都是允的。于是,楼前楼后,都有了随性的栽植,渐渐地,虽居住的是楼宇,却居然一改刻板,有了山林模样,葳葳蕤蕤,兴盛得一如山间形态。桑熟,我能看到抽丝之难;杏黄,我能尝到儿时的滋味;香椿长成,我能品到既往的幽香——虽与乡土隔绝,却也如还在垄亩上耕耘;虽生活于市井,却也如亲炙于旧时桑梓,一举一动好像都对应着出身的来路。大家都有同感,生者熟,熟者近,你我与共,一片和谐。
如是,鸡兔虽小,却也有大牵引,生态的善化,从兹展开。可谓,无心者,怨处境,有心者,顺时势,便居小看大,俗处看雅,乘势而为,渐进佳境。不是我等心胸开阔,而是现实不可拂逆,一旦顺生,鸡兔健旺,人心归一,孤独之我,也融于众人,乐在其中,心地就阔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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