喊风
文/朱一林
初秋的白天是软乎乎地热,太阳有气无力地发毛,真让人喜欢不起来。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,山风吹走汗珠,无比舒爽。边和老太太们打着掼蛋,边聊着这夜雨欲来之风,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母亲教我的喊风。
其实算起来,我的母亲是一个高知,大专毕业后是被分配工作的。有文化又漂亮,理应相信科学。但是从小,她就往我脑子里塞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,天上打雷是巨龙在盘旋吼叫,星星多是天空心情好,月亮一直围着我们走,因为它喜欢我们……以至于经常会有些怪力乱神进入我的梦乡,我就会嗔怪母亲说胡话吓我,母亲却总是边笑着边说:都是我妈妈告诉我的。就像喊风,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儿,到现在我还在思索是否有科学依据。
那时,夏天是我最爱却也最讨厌的季节。快乐的暑假生活总能让我飞快地长大,但湿热的夜晚也难以入眠。跟我一般年纪的电风扇慢悠悠地摇着头,吱吖——吱吖——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恼火,遇上停电的时候,我就气得要钻进池塘里,跟青蛙同呱。母亲却笑着给我擦拭满头的汗水,再搬两张小凳子,手持一把小木扇,母女俩就在狭窄的阳台上观星夜话。我小,坐不住,母亲就给我说天上的故事,教我辨认星座,偶尔“噢——噢——”地喊两声。我不解:妈妈你喊什么呀?大晚上好吓人呀!母亲手中的扇子是香木制作的,是她上大学时收到的礼物,她一直很宝贝。于是,我就闻着香香的风,母亲也软软地说:我喊风呢!
喊风?喊风是什么?
喊风就是像我那样喊一声,风就来啦!
真的吗?可还是没风呢?
你喊一声试试。
我学着母亲的语调,轻轻地“噢——噢——”。
你大声点,风它听不见。
“噢——噢!”
哇,风真的来了,好大的风啊,还香香的!
偏头,母亲的小木扇面张到了最大,快速地在为我扇风。
哈哈哈哈哈,妈妈你骗人!
哈哈哈哈哈,风来了没有嘛?
哈哈哈哈哈……
母亲不止晚上喊风,白天也喊。中午做饭时,她把堂屋大门开着,对着门外的梧桐树大喊几声。果真,梧桐叶动了动,伴随着一缕缕清风吹进家门,我就兴奋,也跟着喊,好像真的越喊风越大。
母亲还会对我说她的小时候。
母亲没有美好的童年。她是外婆第五个孩子,高龄产妇的早产儿,出生时没什么哭声,差点被丢在山野里。因为求生意志发出的微弱响声让母亲被心软的外婆抱回去养着。所以母亲从小就身体弱,经常旷课,但一点都不影响她每次都考第一。这是她到现在都非常自豪的事情。
但是,孩子多的70年代,谁能躲得开做家务。姐姐们都出嫁了,唯一的哥哥也出门求学,母亲小小的身子在不上学的日子里都是割草、砍柴、放牛……我问她怪不怪外婆,她就笑笑说,条件不好,我的妈妈年纪也大了,她能养着我,我就很幸福了。就是……在我上高中的时候,我就没有妈妈了。
我从小就十分依赖母亲,一步不愿分开那种。所以我无法想象没有妈妈是一种什么心情,更不会去代入我自己上学时候失去妈妈的悲伤。嘴笨的我听着母亲的童年,只能紧紧抱着她,心里最深处好似什么在震动、发芽。
后来,真的有一次,母亲差点离开我。
四年级,母亲生病,一直不见好,县里的医疗水平有限,让母亲抓紧转院,去大地方做手术,否则有生命危险。父亲喊来祖母带我,临行前的那个中午,家里来不及做饭,父亲给我买了一包方便面想让我泡着吃充饥。我拿着渴望已久的方便面,打开就撒了料包,想干吃品尝它的美味,于是背起书包就想去学校炫耀我的方便面。母亲卧床见我要走,带着哭腔说:“在家里吃吧。”我很倔强,还是想带去学校。母亲啜泣着:“你边吃边看看我,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到我了……”再怎么愚笨,我也明白母亲的悲伤和不舍,那包面,我终究没带进学校,转身我就泪流满面,坐在楼梯上,抓起来就塞进嘴,怎么这么难吃,方便面不是最好吃的东西吗?
上天终究可怜我,让母亲一直在我身边。多年来,她的健康之路虽一直磕磕绊绊,但我们一家人总归是幸福地过着。我实在不敢也不想去脑补母亲不在的日子,她就是我印象里最美的母亲,温柔善良又爱笑的母亲,我逢人就夸的母亲。
只是有些时候,我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,因为成年后的自以为是,经常对着她大吼大叫,把工作上的气对着她一通倾泻,事后又无比懊悔,母亲却依旧笑着爱我,当作什么都没发生。中式教育下的我也羞于表达,可想被我怒吼时母亲有多么委屈,我真是太可恶了!
好在,一切来得及。
“噢——噢!”风来了,秋真的来了。原来,三十年前母亲在我心里撒了爱的种子,我随着秋来,花就着风开,花中爱满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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