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山下村纪事
文 / 洪新民
在那方浸润着灵秀之气的西山下村,夕阳总以最温柔的姿态吻别大地。西峰山峦被余晖镀上金边,半腰处的轮廓如淡墨勾勒,与漫天金红交织成流动的画卷——云朵早被染作火焰的模样,连空气都透着暖融融的光晕。山脚下的古村正升起袅袅炊烟,与村前潺潺的桐源河相映成趣;河口那四棵老树立如磐石,像世代守护的卫士,把光影里的岁月都站成了永恒。自记事起,我便常在这样的暮色里出神,看天光与水色缠绵,把心浸在这流动的色彩里。
河对岸的数百亩良田,是老辈人最骄傲的家底。他们总说:“吃个挞粿的工夫,就能把水田看个遍。”在石臼舂米的年代,村里两座水碓日夜不息,磨面声里总挤满邻村来加工粮食的乡亲——这般水土丰饶的光景,在周遭村落里实属罕见。也难怪邻村的姑娘们总悄悄打量村里的后生,盼着能在这方福地上寻个归宿,把日子过成诗。这不是传说,是刻在老辈记忆里的真实。西山下村的好,总要你亲自踏进来,才懂什么叫“福泽绵长”。
桐源河的水从不停歇,带着一代代人的日子奔向远方。祖先的背影在河雾里淡了,父辈们已经远去,如今我们接过生活的担子,才懂那些汗水与欢笑、离别与重逢,青山和河水一起,成了生命里淌不完的底色。
追溯开村的故事,要回到明代。扬溪镇大石门长脚山村的洪氏先祖智凉,见此地依山傍水、藏风聚气,便在“破屋子”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。先辈们亲手铺就的南北主道,至今仍是村里的脊梁——中间的花岗岩石板被行人磨得发亮,两侧的自然石拼出二米多宽的轮廓,别说行人,连小轿车都能稳稳驶过。这条道原是古驿道,往南通浙江,往北达宁国、芜湖,多少行旅曾在此歇脚?阳光落在石板上时,连脚步都变得轻快,仿佛路本身就带着暖意。
村西的五条巷子,藏着最鲜活的时光。村首胡姓的巷子是“N”字形,儿时没有什么玩具,这里便是“猫捉老鼠”的乐园。那时家家户户养猪,猪圈阁堆着的稻草垛,是躲猫猫的绝佳藏身地——只是潮气重,平日少有人来,偏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:一人蒙眼当“猫”,凭耳朵听“老鼠”的动静,找到时的欢呼能惊动半个村子。
洪三清家的老宅巷子,是全村的“会客厅”。三丈长的过路楼里,许荷仙大娘总摆着木墩和石墩,供人歇脚。妇人们爱围着她拉家常,夏日里风从巷口溜进来,带着河水的凉意。大人们铺张草席让孩子打滚,自己靠在廊柱上闲聊,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淌。
再往前到洪宝玉巷子,Y型的巷弄藏着两朝故事。左进便是清代建造的马头墙三间砖木房子。右进便是破落屋墙,与前进祖屋相连,是三间三进明代建筑。前进没有阁楼却透着气派:前进厢房对称而立,堂前一丈二的木板照壁曾挂着“齿德可钦”的堂匾,房主后裔说落款是“大明”,具体年月已随炊烟散了。照壁后的门户通向中进。明堂两侧的回廊、大厅前的小厅,都是大户人家的规制——后来才知,这或许是清远县知县洪懋枢的故居。《绩溪县志》里记着他“治县有方,因孝归乡”,想来这屋子,原是为接待同僚所建。我在这屋里长大,如今它虽改了模样,可梁柱的苍劲,四水归明堂精细的花岗岩石条,总在记忆里立着。
老屋下巷子最是热闹。过路亭两侧的厨房门总对开着,饭点时全村人端着碗聚在这儿,石板上的饭香混着农事闲谈,能飘到河对岸,飘向远方。多月嫚给儿媳留油渣的故事,就从这巷子里传开——物资匮乏的年月,那点油香里藏着的,是比日子更暖的人情味。
程家巷的井水,是全村的命脉。两口明井由三坞活水引来,头口饮水,二口浣菜。洪、章、程三姓的水缸总从这儿挑满。井边的石板被磨得能照见人影,挑水的脚步声里,藏着多少晨起暮归的故事!
五条巷子都带着“智慧”——排水沟暗通河道,两处三尺宽的排水渠穿村而过,连湿气都被悄悄引走。1933年建的历经洪水冲刷的护村坝更妙:三坞活水汇集成的水沟被砌成方渠,上面盖着花岗岩条石,既成了一丈二宽的横坝路,又给后人留了造桥的余地。连古时的厕所都透着讲究:14间厕所统一规制建造,用水渠统一处理污水,美化整洁。
村水口那座1810年建的古庙,是供神灵的圣堂。全村人消灾祈福、求雨避涝、庙会活动的去处。随着现代文明的普及,人们对神灵的敬畏慢慢地淡化,上世纪70年代,这些神物都送进了土法油榨厂进行了火化,成了永久的记忆。
村尾建造了与村道呈“丁”字形的高墩,这是为村庄藏风纳气而设的第一道水口。在第一道水口外168米处,又人工堆成高于第一道水口的石坝屏障,只留一条唯一通道,名为“堆成关”,它的内侧还建了关公庙。借助神的力量,镇守村庄北向进村通道,使其免受邪恶侵袭。这是先贤们的美好愿望,凝聚着吉祥和瑞气,寄托着对后裔未来生活的无限期许。
漫步在西山下村,你会深深感受到它的神奇秀美。这里不仅有天工造物的鬼斧神工,更有数百年来前辈们持续打造、精心呵护的心血,共同绘就了一幅天人合一的绝美历史画卷!
西山下村的故事,还带着当年的体温,就藏在这些石板、老井、古巷里。如今,河水还在流,巷子还住着人,那些关于家园的记忆,便永远不会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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